我們又大吵架了。
這段時間我們真的很常很常爭執。
我想有很大一部分是我的問題，我過於悲觀、沒有安全感，我時時刻刻想要找到證據來證明這段感情能繼續，一點點反跡象就能讓我說出我要放棄。
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問題，他對人生的無力感很重，所以從不承諾未來。再加上約旦人骨子裡的大男人主義，就算他已經給我難以想像的尊重跟包容，堪稱是整個社會裡的奇葩，但他還是有些自我，缺少同理心。
是用一種呆蠢單純的方式，讓妳感到想掐死這個人的那種。
純粹談戀愛的時候一切都那麼互補，當面對難關兩個人都疲憊的時候，就變成了太多不一樣。
很多爭執看似為了不同的事情，其實都有同一個起源：「責怪」。
陪著我一路走來的朋友也許記得，我們曾經是有申請台灣的獎學金，計畫要讓他來台灣生活的。
但就在獎學金名單公布以前，約旦政府部門的錄取公告卻先出來，他只有兩天的時間選擇：
進入政府部門，擁有20年不裁員的工作保障，工作內容和他的大學專業相關。
或是等待獎學金名單出來，到台灣念書一年。
那個當下不管怎麼看，選擇等待獎學金都是不明智的。
我責怪他去申請這份工作，雖然那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情，當時他的目標還是要去澳洲念書，還在準備雅思。我怪他明明說好要申請獎學金了，說好要一起在台灣努力的，為什麼要岔出一個完全不同的選項？
他責怪我太晚提出獎學金的方案，他還說他明明就有給我他的履歷，是我沒辦法幫他在台灣找到工作，是我讓他只有唯一一個選擇。
恩，真的大男人到我很想掐死他。
我們經過很多次爭執，我才慢慢能體會他當時的「別無選擇」是什麼。
他並不真的相信我、不相信自己有可能來台灣、不相信生活能被改變，因為他成長在一個充滿絕望的國家，人民是憤怒的、升學率低、失業率高，物價跟台灣沒差多少，最低薪資卻只有一萬多台幣。
高中畢業前考了超難的「資格考」（通過才能去考升學考，台灣沒有這種制度），又考了錄取率很低的大學升學考，順利進入大學。
努力學習自己的專業、考取證照，帶著學習到的專業知識，充滿理想的進入社會。
然後，連續五年只能當客服或收銀員，或是待業中。
他從小到大被成長經驗不斷地制約，深深認為「努力不會有結果」，生活的絕望只能透過做禮拜對神傾訴來舒緩，但現實的艱困依然無限輪迴著。
今年八月底，他接到一通電話告訴他，他申請獎學金錄取了，可以開始著手準備前往台灣，九月的時候開始上課。
而他只能回應：「對不起，我現在有工作了，我沒辦法過去。」
對方回應他：「如果確定放棄的話我們就將名額給另一個申請的人了喔。」
他也只能說好。
我真的心很痛，我問了他好多次為什麼他不辭掉工作來？如果來台灣把中文學好，以他的專業能力，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找到工作呀。
但我自己都不能說服我自己，理智告訴我這個賭注還是太大，太大太大，
我們面對的難題多到數不清。
異國、異教，現在又多了一個他在政府部門上班，他們規定不能娶外國人，也幾乎不可能出國。
最近認識了一個小我幾歲的約旦男生阿莫，他曾經在中國念過書，
可能因為他既能站在我的立場思考，又能告訴我約旦人對事情的看法
就像是找到浮木一樣，我就把這段時間的苦全告訴他了。
阿莫說：
「Well…我不會評論什麼，我希望你們兩個好運，但如果妳聽到他跟妳說他要結婚了，我希望妳不要太驚訝。事情就像這樣……首先有一份穩定的工作，然後他的家人就會開始幫他找一個妻子，也許是他的表妹。這些事情通常是家庭父母決定的，他們會幫他決定婚姻。」
我知道，那先生以前跟我說過。
我也曾經問過他是不是有一天他媽媽會要他娶別人，他那時候告訴我，當然會。
但我心裡又自恃著他愛我，他不會想要跟別人在一起的。
事情通常是這樣的，一個人兩個人說了一樣的話，不安全感就開始蔓延了，
畢竟，約旦好像就是這樣媒妁之言、父母專斷的社會。
所以我把阿莫講的那段話拿去問那先生，他說的是真的嗎？
那先生問我：「他是誰？」
我說：這不重要，我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。
他說：如果我要結婚了，我會告訴妳的，妳不用擔心。
但幾咧，所以這是真的嗎？有一天他還是會結婚娶別人……？
我：但只是告訴我而已？
他：我也會哭
我：不是試著不要結婚嗎？
他：ok...
我：你不能決定，對嗎？
他：去問告訴妳的那個人我能不能自己決定。
我：他説你不行
他：好，那妳幫他鼓掌吧。
我還在試圖消化心理的震驚跟傷心，還有努力理解他說的是什麼意思，
他接著説：我不喜歡當妳聽到某人説某件事的時候，妳就跑來問我這是不是對的。
我回他：但如果我不問你，我怎麼知道這是不是真的？
然後他説：跳過這個話題，我現在沒力氣跟妳吵。
我說：我的意思是...我從別人那裡聽到了很多東西。大多數時候，他們說的都是真的。但是我不希望它是真的，所以我想向你確認。為什麼你要這樣就生氣？那你的回答是什麼意思呢？我真的不明白，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，為什麼你不能用一兩個字就好，給我一個清楚的答案？
他說：至少現在我還沒結婚，好嗎？
我真的傻住了。
我在問他之前，其實真的很相信他的，什麼叫做至少現在？那明天呢？後天呢？我們為這件事情其實也吵過不少次，我知道他從沒有為我承諾過他不會娶別人，他只跟我說過他根本不可能愛上別人。
所以我心中其實一直為此不安吧，就到了今天，徹底爆炸了。
我說：我只是想確定當你家人要你結婚的時候，你有拒絕的立場嗎？還是你只能說好？
他說：妳不是知道嗎？我們不能結婚，為什麼妳要一直問我這個問題？
為什麼為什麼他要一直避開我的問題？
我知道我們現在不能結婚，但這跟他會不會去娶別人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呀。
然後我就繼續問，然後，他就生氣了。
他要我停止，他說他現在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，他很累很累。
我說：如果你的父母要你結婚，你會拒絕嗎？我只是想知道這一點。為什麼每次我們談論到這個主題，你都不給我答案呢？這就好像....你其實是在騙我。
然後他回我一個鼓掌。
我繼續傳，我想離開他，親愛的男朋友，你真的把我逼瘋了。
我用中文傳了很多很傷心的句子，
期待他能看懂又怕他看得懂。
我應該停下的，但我為自己感到好難過，我繼續傳訊息給他，想要逼他給我一個答案。
我說：那我們分手好不好， 放我走好不好。我好痛苦，你什麼都不告訴我，我真的好痛苦。我一直堅持，只是因為你告訴過我你會努力，就算未來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小，但只要努力就有機會。可是如果其實是一點機會都沒有，那就讓我離開好嗎…
他還有繼續看手機，他說：Hey! 傳給我我能看得懂的，不然就不要傳來。
我說：我繼續跟你在一起的唯一一個理由已經消失了，這是你的決定，如果你是為我好，就不要再傳訊息給我了。我會很想念你，但我必須忘掉你。
他說：OK……
我：Good bye
他：我們之後再談（talking later)，如果妳想要的話。
我不想，我好累，我為什麼要在半夜一點半的時候傷心欲絕哭到不行，然後還等他一個talking later，我想結束這種難過，我不想再愛他了，如果他根本不愛我的話。
但我還是忍不住傳了好多好多訊息給他，說我一直以來的委屈，還有為什麼忘掉他會這麼難呢…
擦乾眼淚以後，我就去睡了。
這一覺睡得很沉，幾乎像是一秒鐘，我比鬧鐘設定的時間還早醒來，有些不記得前一晚發生了什麼，直到我的手機開始震動，我才想起那些我們之間的對話，而我有些不想面對。
不氣他了，但為自己感到難過，原來最後讓我離開他的原因是害怕有一天會失去他，好諷刺。
我拿起手機，看到他在我睡了之後有留言給我，陸陸續續的，大概每一小時就會傳一段來。
他問我：
「妳睡了嗎？」
「如果妳有耐心等我的真實答案，而不是聽陌生人隨便説，至少妳會知道……我爸媽之前的確有要我娶一個女孩，我拒絕了。」
「晚安……」
「我知道妳用妳的母語說了些什麼，我沒有騙妳，我還是想要去台灣跟妳一起生活。我已經跟我的家人說過了，過去我曾經犯了錯，在有機會離開一切去妳的國家的時候我沒有選擇過去，但真的…真的……這個機會來得太晚了。」
「我真的要睡了，晚安。」
然後他還很白目的，傳了一個打呵欠的貼圖過來。
我當下其實覺得……
為什麼不早點說啊！？？？
看我傷心難過很好玩嗎？？
其實，我猜他看到我拿別人說的話問他的時候就已經在不開心了，我也感覺得到他因為很睏而有不耐煩。
可是我也很委屈啊……這真的就是他們國家的文化，不問他，我怎麼知道他是什麼情形，我又不會猜心，他又什麼都不告訴我，我真的不知道他什麼意思……我就是想知道他會不會被逼著娶別人而已。
既然曾經為了我拒絕過別人，那為什麼不跟我說？
然後又過了一天，
我們在彼此都冷靜了以後，好好的溝通。
我告訴他，「我們來自不同的國家，一切都不盡相同，對我來說，問你任何問題都應該是正常的，但是你卻討厭這樣……我已經自己去努力理解約旦的很多事了，交新朋友、搜尋網路、看書，老實說，這並不容易，但你卻把這些努力視為理所當然的，好像我本來就應該知道的那樣。」
他也跟我說了對不起。
然後他問我：「妳現在的決定還是一樣嗎？」
我不知道該說什麼，就傳了一個哭哭的小熊貼圖給他。
他問我：
「妳為什麼哭？
是想要我把妳抱緊嗎？」
我問：「你會嗎？」
他：「對，我會這樣做，過來我這。」
我：「接住我。」
所以，不知道在亂什麼的一齣，終於吵完又和好了。
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得到了他的承諾，我真的很想哭，原來呀我是個愛哭的人。
他真的很努力在改變自己的個性，才讓我在等了他八個月以後，終於有這個答案。
我認識他，相信他，信任他，他說他會努力就是真的會努力，他是真的願意離開現在的工作，
只要有任何一間公司願意用他，他就會辭職，只要他離開政府部門，我們就有機會擁有未來（因為他現在的身分讓他不管怎樣都不能跟外國人在一起，也不能出國）。
那在約旦真的是人人稱羨的工作，我現在反而開始害怕他的家人會討厭我......
雖然還有很艱辛的路要走，但我想，應該能夠更期待未來吧。
留言列表
